12月10日,在广东省博物馆三楼展厅中,“绝美中国色——瓷器上的釉色”正式开幕。200多件馆藏颜色釉瓷器,在展厅中铺陈出一片恣意的斑斓,其中一级文物13件,二级文物142件,三级文物37件,超过半数的珍贵文物均为首次展出。
白、黑、黄、青、赤,历经千年,形成了纷繁灿烂的中国传统色——
日夜更替,从晦到明,光影之间,古人萌发了最初的色彩观,黑白始分;随后,步入农耕社会的古人更是心怀对养育自己的土地的感念,将大地的颜色——黄色,放在了“五色”的中心;至于青色,那是雨过天青,是山青水绿,是青鸟传信,是青青子衿;赤色,则如火烈烈,在古人眼中既有高高在上的尊荣,又有着赤心未改的至诚。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卜松竹 通讯员:粤博宣
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卜松竹
图片说明:展出的瓷器呈现一片五彩斑斓。
五色之美
本次展览共分为八个部分:以传统“五色”色系归类,以颜色釉瓷的发展为脉络,从第一至第六部分依次展示青釉瓷、黑釉瓷、白釉瓷、黄釉瓷、红釉瓷、窑变瓷等,每一种釉色都呈现出独特韵味和极高的艺术审美价值,并承载着丰富的文化内涵;第七部分“何以五色”,结合古籍文献和现代科学知识解释瓷器怎样拥有多彩的釉色;第八部分“瓷器色彩墙”,则展示了粤博与上海交通大学设计趋势研究所开展的馆校合作研究成果,用现代色彩学的方式来解析瓷器上的色彩。
【青:万物始生,东方之色】
青色是最贴近大自然的颜色之一,《释名》中说:“青,生也,象物生时色也。”金文中的“青”字,就好比从盆中刚刚萌芽的小草,有着无限生机。它高度契合古人“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精神追求。
中国传统色中的青色是个虚泛的概念,包含了蓝、绿等色彩,体系繁杂而庞大,包括“千峰翠”“影青”“天青”“梅子青”“粉青”“瓜皮绿”“孔雀绿”“松石绿”“霁蓝”“回青”“洒蓝”“天蓝”等多种拥有优美名字的细分色彩。
青色也是瓷器上最早的釉色:商周时期的原始瓷,瓷胎外便是青釉。而青瓷之美,伴随那句“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作将来”而广为人知。在艺术史上颇具神秘色彩的“秘色瓷”或许是青瓷中最著名的代表。展览中展出的唐代越窑青釉葵口碗则让我们得以一窥其独有的优雅。
【赤:五色之荣,南方之色】
《尚书》说:“赤者,火色也。”《释名》称:“太阳之色也。”赤色作为人类认识的最古老的光明之所在,位列南方正色。传说中炎帝因为最早掌握了人工用火的技术而被尊为“赤帝”。
红釉瓷分为高温红釉、低温红釉两大类。高温红釉以铜为着色剂,高温烧成,代表釉色包括尊贵庄严的祭红釉、鲜红璀璨的郎窑红釉、如醉酒之人面色的豇豆红釉等。展览中的清康熙景德镇窑郎窑红釉观音尊即是其中代表。
低温红釉有矾红釉、胭脂红釉等。清雍正景德镇窑“大清雍正年制”款胭脂红釉罐釉色娇柔妩媚,映现出极其美丽的淡粉红色。
【白:太阳之明,西方之色】
古人说:“太阳之明为白。”又说:“如水启时色。”白色是西方的正色,也是殷商时期人们崇尚的颜色。秦代,白色变成庶民穿的颜色,后世代指没有功名的读书人的“白丁”或“白身”即是来源于此。不过到了宋代,进士、举人和士大夫们交际时也爱穿白色衣服,代表优雅和高洁。
白瓷出现在青瓷、黑瓷之后,是陶瓷较早萌发的颜色。胎、釉要不断提纯,杂质、含铁量降到最低才能烧造出光洁白润的白瓷。白瓷呈现出中国独有的多色度的白,唐代“类银”“类雪”的邢窑白瓷,元代白中泛青的“卵白”瓷,明代永乐时期恬静纯洁的“甜白”瓷,明清德化窑温润柔和的“象牙白”。白瓷为各种彩绘瓷器奠定了基础,如果没有白瓷,也就没有之后的青花、釉里红、斗彩、粉彩等各种彩瓷的精彩。
【黑:宏大窅邈,北方之色】
《说文解字》释黑为“火所熏之色也”。《释名》则将之释为“晦也,如晦冥时色也”。作为北方正色的黑,是人类在自然中最早感悟到的颜色之一。先民们对于光线明暗造成的“黑白”的敏感极大影响了他们的心理感受,也与影响中国人数千年的“阴阳”哲学体系密切相关。
而附着在瓷器等器物之上的“黑”色也可以细分成很多种——乌金、紫金、紫瓯……展览中的清景德镇窑乌金釉描金龙凤纹凤尾尊展现的是乌金色那黑得深邃纯净的特质;而以建窑、吉州窑等为代表的紫瓯瓷则大大拓宽了黑釉的表现力,呈现出兔毫斑、玳瑁斑、鹧鸪斑等不同质感的黑釉,让人仿佛一睹宋代点茶、斗茶的热闹场景。
【黄:天地玄黄,中央之色】
《说文解字》说:“黄,地之色也。”《论衡》载:“黄为土色,位在中央。”甲骨文中的“黄”由“矢”和“日”两个符号组成,如同太阳行进的轨迹,也即天文学中的“黄道”。所以《释名》说:“黄,晃也。”“晃”在此指光芒之意,所以黄色也是光明的象征。
黄釉瓷釉料以适量的铁元素为着色剂,在氧化焰中燃烧,故而又称铁黄釉,分为高温釉、低温釉两种。黄釉瓷自唐代开始才较为稳定,以安徽寿州窑烧造的高温黄釉瓷最负盛名。明弘治时期的黄釉瓷釉色鲜嫩匀净,堪称真正的“娇黄”。明清两代,黄釉瓷作为皇权的一种象征,被选为宫廷用瓷、宗庙祭器,其生产受到严格控制。清雍正时期,还利用从欧洲引进的“锑黄”创烧出独特的淡黄釉瓷,展览中的景德镇窑淡黄釉小碗即是此中精品。
专家说
“中国色”强调意境和对自然的感悟
颜色釉是瓷器最美的妆容
“如果说瓷胎是瓷器的骨骼,那么瓷釉就是瓷器的肌肤,釉上的彩就是瓷器的妆容。”“绝美中国色——瓷器上的釉色”策展人、广东省博物馆藏品管理部田蔚恩说。
田蔚恩介绍,本次展览展出的颜色釉品种近30种,“国内颜色釉瓷的收藏上,我馆应该是名列前茅的。本次展览的200多件展品,其中192件都是上了级别的珍贵文物。”
那么,什么才是真正的“中国色”?田蔚恩认为,“中国色”的体系可能并不是以一种非常“标准化”的数值来命名色彩,它更强调一种意境,一种对于自然的感悟。在服饰、绘画、瓷器等广大的领域中,我们都能看到它们。而优美的古代诗词也赋予了我们许多对于“中国色”的美好想象。“就算同一色系的瓷器,我们仔细看它都会有轻微的不同,比如说红,有霁红、郎窑红、珊瑚红、胭脂红……它们都有一些微妙的色差变化,这展现了我们中国人的一种非常诗意、非常随性洒脱的状态,不是非常‘格式化’的,而是更崇尚自然而然的感觉,或许不一定要烧出特定的色彩,但自然天成的色彩已经非常美丽,我们也很喜爱,愿意留下它,给它赋予一个新的美丽的名字。”
田蔚恩认为,“中国色”最打动人的地方是,不仅是古人对自然万物的色彩印象,还蕴藏古人浪漫绮丽的情思,包罗古人俯仰天地的思考,凝结古人的智慧和心血,被赋予更多中国传统文化意义,从而形成独有的中国色彩语言。
所以如何将“中国色”说给公众听,正是本次展览想努力达到的目标。展览的前六部分,是回望传统“中国色”,用颜色釉瓷来呈现纷繁灿烂的“中国色”,展厅中也可以看到许多中国色相关的诗词、文献,让观众体会传统中国色的底蕴。而展览的最后两部分“何以五色”“瓷器色彩墙”,则尝试站在现代的角度阐述“中国色”。“我们根据对颜色釉瓷器的色彩分析,制作出一套色卡,在展览最后一部分展示出来。这套色卡可以将颜色釉瓷器上的色彩运用到现代生活的各种设计上,例如服饰、家居等,让‘中国色’融入我们的生活,真正地做到‘古色今用’,让‘中国色’传承下去。”她说。
“传统中国色”容纳了丰富的人类色彩经验
350多年前,英国物理学家牛顿通过三棱镜折射,将太阳白光分解成赤、橙、黄、绿、蓝、靛、紫七种颜色,又通过三棱镜反射将七色光聚合成白光,从而证实白光是由不同颜色的光线混合而成,物质的色彩是由物体吸收、反射不同的光色造成的。这一发现开启了西方学者基于物理光学的色彩学研究。
20世纪初,美国色彩学家、美术教育家阿尔伯特·孟塞尔建立了一个色彩分析和分类体系,美国光学会(OSA)对这一体系进行多年反复测定并经数次修订,于1943年发表了“修正孟塞尔色彩体系”,成为色彩界公认的标准色系之一。
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所长牛克诚曾在一篇文章中表示,人类色彩感知与应用的历史要远在光学色彩学产生之前。而被西方色彩学家以光学定义了的色彩认知,并不能完全覆盖人类的所有色彩经验。即如中国古代色彩而言,先秦时期的《周礼·冬官·考工记》即言:画缋之事杂五色,东方谓之青,南方谓之赤,西方谓之白,北方谓之黑,天谓之玄,地谓之黄。“‘五色’色系与‘七色’色谱大异,其五色间的结构关系也与光色原理不同,这也决定了中国传统色彩体系的深层逻辑是不能够用光学色彩学来恰切解释的。”
牛克诚指出,中国古代的人们生活在一个色彩斑斓的场域之中,从服饰到家居、从工具器用到园林建筑、从宫廷生活到民间习俗、从日常起居到戏曲舞台、从卷轴绘画到陶瓷彩塑等,无不赋形以色;而从古代流传下来的织绣图案、服饰纹样、建筑彩绘、陶器纹饰以及纸绢画、壁画、年画等的色彩表现又是那样精彩、高级,令人叹为观止。这些色彩实迹是中国古代能工巧匠色彩经验的物化形态。
今天的“传统色”应用场景更加宽广
1957年,中国科学院科技情报编委会名词室出了一版《色谱》,一共收录了625个色名。如今,这些拥有优美名字的颜色在数字化的传播下更加方便地走入我们的生活。而近年随着国潮风的盛行,从汉服的繁花满目到《只此青绿》等艺术作品的风行,传统中国色越来越多地受到人们的关注和欣赏。
广州市植物染技术研究会会长黄惠雄近年来以传统中国色为基础创作了一系列的艺术装置作品。她告诉记者,中国传统色源于自然万物,如花卉、草木、动物、矿物等,松花绿、石榴红、艾绿、鹅黄等颜色不仅具有自然的美感,还蕴含着人们对自然的敬畏和感恩之情。中国传统色注重通感联想,如暮山紫、东方既白等。
黄惠雄说,色彩的获取和创造离不开生产技术的革新。“在我从事的植物印染研究和工艺美术品创作过程中,往往需要花大量时间去查询文献的颜色词汇、观察文物,然后遵循古法配方或者原理进行实验。我所观察的文物不仅有织物类,还有书画、漆器、陶瓷等。陶瓷釉色和我接触的植物色虽然制备方法不同,但色相和色名有些是互通的,例如天青、月白、豆青等。”
“在现代平面设计、室内装饰设计、服饰设计、展览设计、创意园区和景区的规划中,‘五色’不再受限于历史的窠臼,设计师更注重根据具体的情景场景和人们的生理心理来应用传统色。”黄惠雄说,“中国色彩的数字化应用到交互式舞台和艺术展设计上,设计师的案头色卡不仅有‘潘通色’,还有‘中国传统色’。北京冬奥会上对中国色彩的应用更是惊艳了全球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