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它“起高楼，宴宾客”，眼见它“楼塌了”。这是过去12年间，深圳市柔宇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柔宇科技”）创业历程的真实写照。高光时刻，这家柔性屏“独角兽”企业估值一度超过500亿元，是众多明星资本追捧的对象。
然而，11月19日的一纸公告，宣布它行至一段路程的终局。当日晚间，全国企业破产重整案件信息网披露了三则公告，均来自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其中裁定宣告柔宇科技，深圳柔宇显示技术有限公司（下称“柔宇显示”）、深圳柔宇电子技术有限公司（下称“柔宇电子”）三家公司破产。
有知情人士向南都湾财社记者透露，柔宇的多位前员工和现员工，在公司被宣告破产前，曾走上一条“自救”之路。受访员工透露，在今年法院正式受理柔宇科技的破产清算案后，公司的部分高管以及多位前员工与现员工约400余人，曾联名申请，希望法院能将柔宇的破产清算程序转为破产重整程序。
如今来看，这一愿望还是落空了。在11月19日公告发布后，曾参与申请的员工向南都湾财社记者透露，“情况比较麻烦，法院不批。”即便未来还坚持自救，希望也非常渺茫。
在宣告破产后，柔宇科技是否还有申请破产重整，实现自救的可能？有律师认为，从司法实践上来看，虽然程序上有障碍，但也尚存成功的可能。
北京市盈科(深圳)律师事务所律师朱逸聪告诉南都湾财社记者，目前我国《企业破产法》将破产重整的申请时间限制在了“人民法院受理破产申请后、宣告债务人破产前”。“但破产法并没有明确规定宣告破产后不能进行程序转换。员工在宣告破产后再行申请重整，程序上可能存在障碍，但实践中也已存在成功进行程序转换的案例。”
柔宇科技的故事始于2012年。这一年，清华本硕、斯坦福大学博士归国创业的“学霸”刘自鸿在深圳创办了柔宇科技，主攻全柔性显示屏和柔性传感器，这一技术的落地方向之一就是折叠屏手机。
创业6年后，急于商业化变现的柔宇科技，很快发布了全球首款折叠屏手机，但彼时发布的产品，在手机行业内人士及用户看来，几乎毫无竞争力可言。
各大电商平台上，柔宇的手机销量惨淡，交货之后更是质量问题不断。有人吐槽，相比有的折叠手机“无缝折叠”，“柔宇折叠屏手机的中缝甚至能塞进一根手指”。
而早期，在柔性屏产业赛道里，主流玩家三星、LG、京东方等，采用的都是“低温多晶硅（LTPS）”技术路线。这一技术不仅成本高，良品率低也是一大难题。在这样的背景下，柔宇另辟蹊径，拥有自己的“独门秘籍”：“超低温非硅制程集成（ULT-NSSP）”技术，凭借柔宇自诩的“高良率、低成本”迅速“出圈”。
这一“独门秘籍”也是柔宇科技曾备受投资者青睐的原因之一。公开资料显示，柔宇科技从2012年5月创立至2021年9月近十年期间，共进行8轮融资，获得股权投资约61.97亿元，债权融资约36.53亿元，公司的经营活动现金流入17.17亿元，现金流入合计116.28亿元。
可即使融资不断，柔宇科技还是陷入了资金困境。2022年4月，柔宇科技独董、中央财经大学中国企业研究中心主任刘姝威发文呼吁《拯救柔宇》，建议各级政府积极帮助柔宇科技解决资金短缺，帮助柔宇科技引进战略投资者，以便开拓我国柔性技术的应用市场。
针对柔宇科技面临的困境，刘姝威称，由于柔性屏产线2018年投产，部分应用创新技术研发成果近一两年才完成，所以柔宇科技还没来得及开拓市场，创造充足的经营性现金流量时，公司已经出现资金短缺，导致柔性屏产线无法正常运转，无法完成法国空中客车等产品订单，也无法进行持续的研发工作。
此外，柔宇科技的三位创始人虽然掌握国际领先的柔性技术，对于如何开拓市场，创造充足的经营性现金流量，保障公司的持续运营，缺乏经验。这也是我国大多数高科技企业普遍存在的问题。
因此，昔日的资本“宠儿”终究沦为“弃子”。自2020年获得最后一笔融资后，公开资料中再未见有资本出手相助柔宇科技，其冲击IPO的计划也数度搁浅。
今年4月，沉寂已久的柔宇科技，因破产审查重回大众视野，陷入“破产危机”。彼时，柔宇科技被执行总金额已超过30亿元，其创始人刘自鸿也被列为失信被执行人，成为人们口中的“老赖”。
根据记者采访获知的信息，2024年3月底，多名柔宇离职员工联合向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申请对柔宇科技进行破产审查，要求对拖欠的大量工资及期权进行清算，总额高达上亿元。
对此，柔宇科技曾在4月初通过官方公众号发表声明，否认公司主动申请破产，并将责任归因于“离职员工的期权结算纠纷”。在员工们看来，这是刘自鸿在通过公司公众号主动发声，目的仍是想维系柔宇体面的形象。
但实际上，柔宇内部已经支离破碎。在员工们看来，申请破产的方式是和刘自鸿沟通无果后无奈的尝试。“本来我们也是想在庭外化解和柔宇的问题，但刘自鸿一直拖着大家，且对大家避而不见。尤其是一些被欠了很多钱的员工，大家不得已，只能通过申请破产审查的形式，寻求一个结果。”
不过，因司法程序等原因，案件性质最终被定性为破产清算而非破产重整，却不在大家的预期之内。在今年法院正式受理柔宇科技的破产清算案后，公司的部分高管以及多位前员工与现员工约400余人，曾联名申请，希望法院能将柔宇的破产清算程序转为破产重整程序。
“因为这个程序不转，我们新的投资人就进不来。”有柔宇的债权人向记者透露，从去年到今年，都曾有投资人与员工和柔宇高管接触，只有进来新的投资人，在工资、债权等问题清算结束后，仍希望拯救柔宇的高管才能将现有的技术和产线等利用起来，实现自救。
然而，如今这一自救之路并不顺利，从破产清算转向破产重整的申请未得到法院认可。值得一提的是，在员工们看来，希望柔宇维持破产清算而非破产重整的，还有刘自鸿本人。“因为如果破产重整，公司由其他高管接手，和刘自鸿就不再有关系了，所以对他来说，维持现状可能是他最想要的。他宁可砸在手里，也不将其拱手相让。”
谈及过往的错误决策，有熟悉柔宇的业内投资人向记者表示，柔宇选择了自建产线的道路，也是将其逼至欠薪亏损，投资机构望而却步的境地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前述业内投资人看来，技术出身的刘自鸿低估了自建生产线的烧钱速度，即便是百亿资金，自建生产线也能很快烧光，“团队对生产线的烧钱速度没有准确判断，即便是好的技术也浪费了。如果选择与拥有成熟生产线的企业达成合作，结果或许会不一样。”员工透露，如今柔宇停滞，产线也一直处在了空转的状态。
破产重整和破产清算主要有哪些区别？如今宣告破产后，员工和债权人还能再继续争取将柔宇的破产清算程序改为破产重整程序吗？
朱逸聪表示，破产重整旨在保护企业持续经营并恢复盈利，一般通过债务重组和资产处置的方式来降低债务负担或者引进新的投资人，在最大限度保护债权人的利益的同时为企业带来重建和恢复的机会。而破产清算则更倾向于通过梳理、变卖企业资产等方式，尽可能地以最高效、最公平的方式清偿企业的债务，并最终解散企业。
基于两者目的不同，员工和债权人拥有的权利也不同。重整过程中，债权人可以深度参与重整计划的决策，相较清算的固定受偿顺序来说，可能获取到更高的清偿率和更多的清偿机会。对于员工来说，也有参与讨论、表决重整计划草案的机会，保住工作，甚至工资待遇也可能会有所提升。
这也解释了为何前述员工和债权人期望通过申请破产重整的方式来拯救柔宇。如今宣告破产后，这些员工和债权人还能继续争取将柔宇的破产清算程序改为破产重整程序吗？
朱逸聪表示，目前我国《企业破产法》将破产重整的申请时间限制在了“人民法院受理破产申请后、宣告债务人破产前”。“但破产法并没有明确规定宣告破产后不能进行程序转换。员工在宣告破产后再行申请重整，程序上可能存在障碍，但实践中也已存在成功进行程序转换的案例。”
不过，目前员工和债权人会否继续坚持申请，仍是未知数。
在中银（深圳）律师事务所公司综合类业务委员会主任郑明伟看来，柔宇科技把自身定位为手机厂商，从手机厂商的屏幕供应商的身份，转变成手机厂商的竞争对手。把潜在的客户如华为、三星、苹果等都弄成了竞争对手，丧失了大量的客户群体。另一方面，手机行业是竞争非常激烈的行业，柔宇科技虽然在柔性屏幕领域有技术优势，但是在手机厂商层面，面对的都是巨头，并没有任何优势。“所以，柔宇科技主要的问题在于定位错误，做了自己并没有优势的事情。”
不过，在朱逸聪看来，宣告破产指从法律意义上认定一个企业资不抵债，但并不意味着该企业已经走向终局。“按照我国《企业破产法》的相关规定，破产制度包括破产和解程序、破产重整程序及破产清算程序。其中破产和解程序和破产重整程序都给企业破局提供了机会。”
朱逸聪表示，在重整制度中，企业可以通过引入外部投资人，以债转股的方式缓解债务压力，同时通过中止担保债权、取回权、抵销权、民事执行程序以及民事诉讼与仲裁等，甚至限制投资收益分配和股权转让等方式，使企业轻装上阵，重新走上健康发展之路。
只是这一次，柔宇自救成功的希望，已变得十分渺茫。
采写：南都湾财社记者 严兆鑫
